一罐红鱼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超蝙】肯特先生的采访

* 又名：蝙蝠已死

* 诺兰电影第二部黑暗骑士背景

* The Sun Down/The Bat Died/ The Story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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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球日报记者，克拉克·肯特。”

“你好。”戈登与他握手，摸口袋，“介意我抽烟吗？”他忽然暂停询问道。

“请便。”

但戈登没有点燃，只是含住一支烟，怀念地吸了口，放下。

“我是来了解关于蝙蝠侠那件事的。”克拉克低头寻找资料，但能察觉对面的人变得紧绷，他假装察觉不到，用手指拨开录音笔的开关，轻轻地放在玻璃面上，咯哒一声，然后推至他们中央。

“蝙蝠侠杀了五个人，其中两个是警察。现在正被通缉。”克拉克单刀直入，“而且他们都死于枪杀。这是你们对群众公布的结论。”

“这是事实。”

“他杀了五个人，其中两个是警察。平白无故。无冤无仇。然后在‘游轮夜’里，对着向他开枪的防暴部队，甚至小丑都只是绑着吊起来。你不觉得这不符合逻辑吗？他为什么还要帮助警方？”

“他没有帮助警方。人质是武装部队解救出来的。而蝙蝠侠是个疯子，杀人不需要逻辑。”戈登平静地说，重复成千上万遍般，“听着，我不需要一个业余人员在这帮我分析案件……”

“你在撒谎。”克拉克说，“你并不是这么认为的。”

“证据？”戈登甚至气笑了，身体后靠在椅背上，“还是你觉得你能用这句话诈出你所谓的真相？”

“这可以说是……一项自出生就有的小技能吧。我能判断人们说话的真伪。我不能证明，因为你不会信。但你心底知道我是对的。”克拉克轻声。

“听着，年轻人。”戈登愠声，硬梆梆地，“我不知道你从哪得到了这些不靠谱的小道消息，但你再继续胡说八道我就要赶你出去了，比起配合你的胡乱猜疑，我还有更多有意义的活要忙。”

“可如果不能解释他们死亡的原因，你凭什么肯定那是蝙蝠侠干的？如果不是——”克拉克质问，提高音量“那你知道你都干了什么吗？你把所有的罪推到一个人身上，泼污水诬陷，来掩饰警方的无能……”

“我，他妈的，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戈登拳头猛地砸在桌面上，一字一顿地说，“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干了什么。‘游轮夜’我就在现场！我亲眼目睹！”他喘了口气，“在我看来，你才是对自己在做什么一无所知的人。”

他的声音里含着那么深的厌恶倦恨，却不是针对克拉克，反倒像是对着自己。

克拉克蹙眉，笔点了点本子，这个采访已经谈崩了。“最后一个问题。”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戈登。

“你确定是他杀的人吗？”

“是。”戈登直视着他的眼睛沉声道，他的心跳平缓，瞳孔未放大，眼睛没有向左上角偏移，“我确定。”

克拉克看了他一会，站起身。

“你还在撒谎。”他简洁地说，推门走出去。

戈登目送着他走出去，低下头，从外套内侧拿一包烟，敲出一只，点燃了，狠狠吸了口。他抽的凶，任凭烟火辣辣地填充整个肺部，几乎没吐出多少雾。自从他妻子怀孕两个孩子诞生后，他就戒烟了，烟瘾来了只是给胳膊上贴尼古丁贴片。

但他现在觉得自己需要来一支。

戈登单手抖掉烟灰，摸出电话，手指慢慢在按键上摩挲，拨出前三个数字，他维持这个动作，久到手机的页面无声黑屏。戈登凝视着它，机身黑色，遍布划痕。

他借着这个动作，从其中得到力量一般，慢慢用力地碾掉烟头。他曾以为自己无法承受这种事。如果是他年轻那会他绝不会这么干的，刚来哥谭那会的入职小警察，年轻气盛，一腔热血，无牵无挂，对欺骗与罪恶深痛恶绝。戈登触碰着黑色的机身，小警察的脸庞模糊又熟悉，却几近陌生。如今他已经明白一尘无染的正义在哥谭无法生存，黑白之间有大块暧昧不清的灰，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竭尽所能地恪尽职守。年轻时的他做不到这些，但他现在会这么做，去湮没真相，诬陷好人，消除罪证，向所有人叙述一个谎言。

他憎恨谎言。

蝙蝠侠他妈的一跑了事。他和小丑决斗，被双面人近距离一枪击中腹部，摔下楼还有力气挣扎着从武装警察的追捕中跑走，戈登唯一祝愿的是他没有死在那个晚上。说到底，就算没死，戈登也无法再见到他。那个混蛋跌跌撞撞，满身鲜血地跑了，戈登留下来收拾小丑炸毁的烂摊子，安抚群众，并且在礼堂上为差点杀死他所有家人的杀人犯的追悼会上致辞赞誉，在楼顶一斧子、一斧子砸碎蝙蝠灯。

这不容易。用不容易来形容，简直轻描淡写。

他举起斧子，大雨倾盆，身边的人沉默着围着他，等着蝙蝠灯彻底熄灭陨落——戈登想起礼堂里参加追悼会的人，也如这样，黑压压，看不清脸。他打开麦克风，清嗓子，念着哈维•丹特是我们最好的英雄，我们需要，但我们不值得的英雄——雨浇在身上，戈登抡起斧子，手在抖——他念着哈维是我们的骑士，这张嘴同样说过追捕蝙蝠侠——斧子重重劈落，一下，一下，又一下——哈维是个受人尊敬的英雄——玻璃破碎，雨水轰然砸进蝙蝠灯里，进水的电路迸出熄灭的烟雾与电火，转瞬即逝——他念着我们都永远铭记哈维•丹特为哥谭所做的一切。众人鼓掌。致谢。他心里想着你们他妈永远不知道蝙蝠侠为哥谭付出了什么。你们在他的葬礼上鼓掌。

戈登总觉得自己无法承受这些，出乎意料地是他都做到了。

因为没人能承受起真相，知晓真相的人都留在黑暗里，逝于黎明之前。他无人可诉说，也无法诉说。戈登将终其一生三缄其口，埋葬真相，为了他黑暗中的老朋友。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为了伤害他。因为这是他希望的，这是哥谭需要的。

戈登摁开手机，那三个数字依旧排列在上面，有一串数字他确信自己烂醉如泥都不会忘记或吐露，只会存在于他的脑子里。他从未忘记，但也永无拨出的机会。不再。

遥遥之外，超人收回超级视力与听力。“229……”他悬浮在空中，那三个数字。

超人最后朝戈登的方向看了一眼，倏忽消失。

“记者先生，你找我干什么呢？”布鲁斯支着头问，姿势懒散。克拉克注意到他的脸苍白憔悴，左腿的姿势有些不自然。韦恩集团的公关称是因为他前几天小丑袭击晚宴导致惊吓过度的后遗症。

一个荒诞好看的公子哥，败坏了韦恩家族历代的名誉，甚至醉酒烧毁了自家大宅。克拉克在心里整理网上收集到的资料。

但和哈维·丹特是多年挚友。为他竞选市长表示了极大的支持。

“我想寻求真相，韦恩先生。”克拉克拉开椅子，坐下。

“真相。”对面的公子哥听到这个词后乐不可支，笑得头往后仰，他笑得太过厉害，露出苍白的脖颈，“真相。”他念叨着。

“这不是什么可笑的事。”克拉克平静地看着他，没有一丝窘迫。镇定的让人恼怒。

“克拉克·肯特，”布鲁斯念着，少了调情的暧昧挑起的尾音，像咏叹或者嘲笑，“肯特。”他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肩背挺直。

“你来寻找真相。”他自顾自地说，手指轻叩着膝盖，“你的真相又是为了谁？”

“人们。所有人都应该知道真相，这是他们应得的。”克拉克清嗓子，坐正回复，“真相就是……”真相，真相不需要理由。

“你没听懂我的问题。”布鲁斯倨傲无礼地打断他的回答，“你的真相是为了谁，克拉克？”他甜腻地问，像是蛇牙尖上的毒液。“死者不需要真相，活着的人才需要。你揭露真相，却没想过后果。”

“你到底来哥谭是为了什么？为了真相？你了解哥谭吗？你知道为什么那一夜那么多人死去，戈登局长宁愿顶着民众舆论的压力，也要用血掩盖这个真相？我不信你之前没有调查过他……”

“而你知道什么？”布鲁斯前倾，声音嘶哑低沉，身体投下的阴影几乎把克拉克笼罩，克拉克头皮发麻，呼吸紧促，那些质问仿佛黑暗中血淋淋的骨爪爬出来捉住他的脚裸，他有种错觉，自己要被眼前这个人身上的黑暗压倒。

但布鲁斯反而直起身，神色冷淡厌倦：“你一无所知，单靠自己的一腔无处释放的热血就企图来寻求‘真正的真相’来得到舆论的焦点，为自己的简历上填上光鲜亮丽的一笔，记者先生。”

克拉克盯着他，盯着布鲁斯·韦恩，满口谎言，强词夺理，似真似假，拒人千里之外，阴郁又俊美，压抑又濒临碎裂。他危险、黑暗，又悲哀。

“这才是真的你不是吗？不是一个和模特掉到喷水池的没脑子的花花公子。”克拉克轻松地说，转着手上的笔。

哥谭确然是个排外的城市，克拉克在里面四处碰壁，真相破朔迷离，所有人都仿佛在那夜疯子的狂欢中烧尽燃料，变得冷漠厌倦，包含敌意。少数可能知道真相的人皆缄默不语，克拉克厌烦他们眼中隐蔽的愤怒，每一丝都在把他往外推。他们的眼睛明明白白地写着，别问了，你他妈什么都不知道。让真相埋在夜里。

但克拉克像个傻瓜一样，顽固不化，执迷不悟。他是童话中尚存的勇士。崭新发光。

“刚才你告诉我的，有几成是真的？”他扬了扬录音笔。

“三成？七成？我记不清了。”那个花花公子矛盾地笑起来。

“我没有录音，你可以检查。”克拉克把录音笔推向他，“所以你可以放心。如果真如你所说，那我不会把这个发表出去。”

“但你刚才说的，我想反驳一点。”他温和，但坚决地说，“如果我从来不知道真相是什么，我怎么能知道它是好是坏？”

布鲁斯眼神古怪地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见到克拉克。他有些发怔，眼神渺远。布鲁斯伸手触碰克拉克，克拉克有些尴尬地想躲开，但他发现布鲁斯的脸上没有一丝轻浮的表情，他极其认真，悲伤，甚至没了之前的阴郁与尖锐，他触碰他，仿佛触碰一个过去的幻影。但在布鲁斯的手指距他衣领只有咫尺时，他忽然缩回手，闭上眼。布鲁斯忽然之间卸掉了包裹着他的无形尖刺，变得疲惫，他喃喃道，“克拉克，你是好人。你身上有哈维的影子。”

“你不该来哥谭，哥谭没有新鲜的事，没有新闻，只有周而复始的轮回，疯狂又堕落。真相太脏了，人们应该得到更好的，信仰应该得到回报，他们应该得到……更多。”布鲁斯低语，窄窄软软的光线有一道照在他的脸上，将他的侧脸衬得溺水般苍白脆弱，如某种布满裂缝的玻璃制品。他吐出语句，像深黑的海底浮起无声的气泡。

克拉克慢慢地说：“但我想知道真相。你问我为什么而来，我为了我的一个朋友而来。我不相信蝙蝠侠会杀人。”

“我的确不知道真相，韦恩先生。我也不了解哥谭，我从未了解她。但我了解我的朋友，并会为他尽我所能。这是以私人名义，所以你现在大概也没有立场阻挡我。”

“你是蝙蝠侠的朋友？”韦恩先生笑了起来，冰冷。刚刚卸下伪装的布鲁斯不见了，他重新变得疏远而尖刻恶劣，“太好了，我又可以讨厌你了。”

“你恨他。”克拉克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他有种模糊的直觉，自己隐约抓到了重点。

“亲爱的，我当然恨他。”布鲁斯歪头，轻轻地笑出声，“他夺走了我的朋友。我所有的朋友都因他而死。要我说，他应该下地狱。”

“这不能怪他……”

“看看窗外！”布鲁斯咆哮着，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直把记者扯到落地窗那，把他的脸挤到玻璃上，“看！”

“那边过去两条街，是哥谭最大的礼堂。哈维·丹特的葬礼追悼会在那里举行。更远的西城区废弃拆迁楼是瑞秋和哈维的葬身之处，戈登的妻女也差点死在那里。”

“——每次我往下看去，我都能看到这些。”

“在那个晚宴上，我遇到了蝙蝠侠——我拜托他将我的两位朋友带回来。他答应了我。他答应了。”

他失败了。克拉克在心底无声地说，像句干巴巴的蹩脚旁白，拽住他衣领的手背用力到能看见青色的筋脉。

“但他带给我的是两具尸体。”布鲁斯看到了克拉克的脸色，嗤笑一声，“你以为我是因为这个恨他？怪他没有救下我的朋友？不，不是这样。”他戏剧性地摇晃手指，喃喃，恍如伶仃大醉。

“瑞秋死在那个晚上。她的尸体焦黑破碎，满是刺鼻作呕的汽油味，皮肤黏在地上，我连认都认不出来。她曾经是那么漂亮的女孩。而哈维比她迟一点，但更残忍。”

“看完哈维尸体的那个晚上，我喝的醉醺醺地坐在楼顶，问他，是不是他杀了哈维。”克拉克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同情而理解。布鲁斯恨这个眼神。

“他就说了一个字。他说是。”布鲁斯呛出一声笑，大概和哭差不多，可他的眼睛干涸，“他说是。他怎么敢就这么说？”

“你不明白哈维对哥谭意味着什么。”布鲁斯摇头，“他不止是我的挚友。他是这座燃烧着发疯的城市里的白骑士。他站出来用法律告诉人们应该变得更好，他们能变得更好。而蝙蝠侠，他做了什么？他所做一切都毫无意义，徒劳无用，新的犯罪永远在产生，永无休止。他踩在犯罪违法的边缘，这次终于掉了下去……蝙蝠侠没法带给哥谭光明。”

“而能给她带来希望的白骑士，他亲手杀了他。”

“克拉克，我的生命中总共就只出现这么多人，我只剩这么多。”布鲁斯重复，“我只剩这么点。”

“你问我为什么恨他？”布鲁斯站在他身后，静静地说，“我有什么理由不恨他？”

不。克拉克想，他不是那种人。蝙蝠侠在这个发疯的城市里，挣扎着挡在最深的黑暗与普通人之间，这个城市以暴虐与残酷爱着他，向他索求无度，他任其所求。甚至没人肯承认他们需要他。你不能这么对他。你们不能这么对他。但他不能说，他也没资格替一个刚失去的人轻描淡写地评价痛苦。他看着他，布鲁斯·韦恩的瞳色呈现一种酷烈的蓝，眼神凶狠而悲伤。

“我想我明白了，韦恩先生。”克拉克转身，礼貌地说，“对于你失去的我很抱歉。我能理解。”尽管并不赞同。

“我会尽我所能地去了解真相。”克拉克说，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写着他不会放弃，炽澈真诚的像赤道上的阳光，带给人抚摸粗糙沙砾的干燥与温暖，和哈维如出一撤，但比他温柔一些。哈维·丹特，哥谭的阿波罗，哥谭的白骑士，年轻的检察官，布鲁斯的挚友。他勇敢而正义，他死在不知名的废弃楼底，被哥谭残酷的黑暗面吞噬。布鲁斯曾那么相信他会永不动摇，但他忘了太阳会落山，光明也会堕落。小丑赢了，他把哥谭的白骑士变成了双面人。

哈维从高处跌落的声音那么轻，像是许多年前，十点四十八分的雨夜，犯罪巷里珍珠摔落的声音。啪嗒。珍珠掉到地上，滚到污水渠里去，不见踪影。啪哒。啪哒。易碎。

瑞秋碎了。哈维碎了。蝙蝠侠摇摇欲坠。肯特——

布鲁斯忽然推了他一把，克拉克猝然往后倒去，却又被扯住领带粗暴地拽回来，布鲁斯·韦恩凶狠地吻他。比起亲吻这更像一个撕咬，磨牙吮血，野兽的獠牙泛着雪光，他尝起来是苦涩的爆发，辛辣，浓稠的黑暗液体，剥下一切轻浮甜腻的微笑。他品尝起来像是倾盆的工业酸雨，磅礴冰冷而无休止。愤怒，危险，冷静的可怖。

克拉克吻着他，克拉克吻着哥谭，连同得而复失的绝望，永不断绝的黑暗，虚假的信仰。他吻着哥谭，吻着她的森白粘稠的骨与血。光明生于谎言，黑暗死于高尚。他在亲吻哥谭——他在亲吻布鲁斯·韦恩。

但布鲁斯如开始一样突然地结束这个吻。他重重推开克拉克，克拉克踉跄坐到沙发上。那瞬间他想开口请求布鲁斯留下，他跌落这个男人绝望的失败悔恨与折磨的黑色海水，他被吸引了。但布鲁斯合上了门。

“展示给我。”克拉克好不容易才开口，声音嘶哑。他请求，向我展示全部，你和那些暗无天日的真相。

“太阳落山，蝙蝠已死。这就是所有的真相。”布鲁斯轻轻地呓语，手指漫不经心地按在嘴唇上。他的颧骨上方笼罩在阴影里，脸部轮廓线条锋利，“你该回家了，记者先生。”

布鲁斯·韦恩转身离去。

克拉克静止在位子上没有移动，凝视这个荒诞，可笑，危险又迷人的面具——他的背影被吞没在汹涌的黑暗里，像蜡烛熄灭。

噗。

青烟升起，又消散了。

END